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八十九章

關燈
此時已是辰時末巳時初了。

按理說, 怎樣也都該到了散朝的點了,別說是那啞巴著急, 就連王府上下的仆侍們也紛紛端起了一顆心。

在這王府裏當差, 的確是吃穿不愁,雁王殿下除了偶爾犯犯癔癥,倒也從不會苛待他們這些下人, 他們月俸不少拿,逢年過節也都有些賜禮可領。

出去時旁人見著他們是雁王府的仆侍, 也都會頗敬幾分, 不敢隨意得罪。

可伴君如伴虎,主家爬得愈高,倘若有日忽然不得聖意了, 恐怕摔得也就愈慘, 到那時候,樓倒樓塌的, 便也就是一道聖旨的事兒。

前有屈丞、滿太傅為鑒。只是有那國子監裏的三千學子盯著, 又有雁王從中斡旋,滿常山的家眷及仆屬們, 倒也還能照舊過著太傅還在時的日子。

可那屈丞被處斬後, 嫡系血親也都跟著一杯鴆酒隨去了, 餘下的家眷沒入掖庭教坊,家奴們發賣的發賣, 充妓的充妓。

雁王孤家寡人一個,又是那般脾性,想必是無所顧忌的, 若惹得天子震怒, 落個滿門抄斬的下場也未必不可能。

“雲麾將軍尚在京都, 若是含元殿上真出了事,西北兵士同那三分二的十六衛皆可調用,”十一低聲念道,“武安侯辭世後,魚符便交由到了殿下手中,再加上王府親衛死士數眾……”

後頭有人打斷他道:“什麽意思,真要把那位給踹下龍椅麽?”

“他都敢把刀架在殿下脖子上了,咱們也怎麽不能揭竿斬木?反正都姓謝,換誰不是當?”

“你瘋了,什麽話都敢說,殿下真要把人踹了,自個坐上去,還不得被那群窮措大們指摘死!”

謝時觀身上留著一半異族的血,當年昭賢劉貴妃被勸殺,用的正是“異族妖女、禍亂朝綱”為由,朝中那群老家夥們看似是向著謝時觀的,可若他真要篡位,他們必然是要不服氣的。

“殿下怎會懼怕他們指摘,除了咱們王爺,謝家難不成還能擡出第二個堪用的麽?”

正當他們嘀嘀咕咕、爭論不休之際,那被捆在柱上的啞巴卻忽地啟了唇,站在他正對面的葛正先一步註意到了他。

“欸沈卻,你說什麽呢?”

眾人這才去看他,只見沈卻啟唇無聲:“魚符、調令。”

十一立即意會:“倘或王爺果真下了獄,這些東西咱們確實要先一步找好了,以備不時之需。”

可這樣險重的東西,他們哪裏會知道殿下都收在哪兒去了。

因此十一便只好又去問沈卻:“你知道殿下把魚符放在哪兒了,是不是?”

沈卻立即點了點頭,繆家沒落後,曾被他們攥在手裏的一部分兵權便被小皇帝收了回去,而今又聽聞北蠻多次挑釁邊境,對中原可謂虎視眈眈,西北的將士們調動不得,況且遠水也救不了近火。

不過武安侯曾經養著的兵士們如今就駐在城外,只需手握魚符便可調動。

“沈卻,你是個明白人,”十一怕他這是在找機會,還想再往外跑,因此便苦口婆心地勸慰道,“如今殿下危急,實在不好胡鬧,我若替你松了綁,你只回內府裏去尋魚符,坐待時機,千萬不要沖動。”

沈卻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。

他方才是關心則亂,被他們綁著,也被迫靜了靜,粗略地分析過利益避害,便也就沈下心來了。

他該相信王爺的,謝時觀絕不可能比他糊塗,而他此時能做的,便是找到那魚符調令,隨時準備調動城外兵士。

見這啞巴的確是冷靜了不少,十一這才把繩索解下,幾個人尤不放心,看著人回了內府,隨即便幹脆直接守在了那內府門口。

寢殿後殿浴房中有一處密道,穿過那條漆黑暗道,便入一小屋,屋內堆疊著幾大箱子的來往信件,但沈卻知道這間屋子其實只是個幌子。

就在此屋底下,還有一間密室,他蹲下身,曲指輕輕敲過一塊地磚,而後又循著磚線重重地往下一摁,只聽得金屬機關哢噠一聲輕響,眼前忽然現出了一處入口。

沈卻絲毫不加猶豫,縱身往下一躍,落地的那一瞬間,屋內四角燈燭隨即亮起,並未多做停留,沈卻直奔向臺案。

這角落櫃中放的也多是些掩人耳目的日常書信,只其下某一暗層中才藏著真正重要的東西。

沈卻摸索著找到暗層,本來是想取了那魚符便上去,可猝不及防地,他又看見了一封不同尋常的密信,就壓在那魚符下頭。

那外封上的文字並不像是漢字,而是一串他見所未見的古怪字符。

謝時觀的生母乃是北蠻可汗之女,名為孟和公主,入京封妃後賜姓劉,這些奇怪的符號,倒像是那那些北蠻人所用的文字。

可他從未見殿下素日裏用過這一文字,私底下……王爺竟一直同北蠻那邊有聯絡麽?

而這信封上墨跡已幹,卻並未蠟封,說明殿下很早就擬好了這封文書,但卻遲遲未遞送出去,這又是何故?

沈卻不敢多想,將那封信放回了原處,而後又將那只魚符收好了,旋即便折了出去。

一直到午後,沈卻都坐立不安地抱著思來在偏屋裏踱來踱去。

他心神不定,下意識便想來看一眼這崽子,可這崽子不知是生了只狗鼻子還是什麽,只要沈卻一貼近,就是沒讓他瞧見他,他也會敏銳地察覺出是自己的阿耶來了。

若是睡著了倒還好,可他若是還醒著,那必然要嚶嚶嚀嚀地哼唧個沒完,倘或沈卻沒立時把他接過去抱,這崽子便要大鬧起來了,哭得整個蘭苼院裏都不得安寧。

謝時觀有難,作為殿下的唯一血脈,這崽子卻半點感知沒有,反而覺著阿耶今日這般搖來晃去地走動抱得他舒服極了,時不時還要咯咯地笑上兩聲。

此景惹得後頭跟著乳娘低聲笑道:“真是奇了,奴家尋常拿那些小玩意哄著,世子都不肯笑一笑的,今日看著倒很高興的模樣。”

在這蘭苼院裏待久了,這乳娘哪裏會不知道,這啞巴乃是主家放在心尖上的人,因此便有意奉承著笑道:“看來咱們世子還是最喜歡阿耶,以後必定會是個孝順孩子。”

沈卻苦笑著,正想把這崽子放回榻上去哄,卻聽外院裏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,很輕,可他卻是認得的。

於是便慌忙把思來放下了,誰料這崽子竟是個炮仗脾氣,屁股蛋子才剛貼到那軟塌上,便就“哇”地一聲哭了起來。

沈卻急得沒辦法,便只好將他又抱了起來,這一番功夫,院裏的人已然推門走了進來。

沈卻一回頭,鼻尖微微一酸,看著那人大步朝著自己走來,只見殿下衣冠未亂,身上也妥帖,沒見著有被行刑過的痕跡。

“嚇著了吧?”謝時觀笑著擁住他,頭微偏,蹭過他鬢發,“聽十一說,你急著要跑去宮門外等我……”

沈卻不置可否,殿下便抵在他耳邊,很低的一聲笑:“傻子。”

一見那啞巴那副心疼著慌的模樣,謝時觀便很想吻他,可剛要俯身上去,被兩人擠在中間那小崽子卻忽地嚎了起來。

這啞巴便立即躲開了,搖晃著手臂去哄。

謝時觀跟上前去,伸手掐了掐那崽子的臉蛋,很兇的語氣:“哭什麽?有沒有點眼力見?”

殿下壓根不知道自己手重,這小崽子又細皮嫩肉的,被他這麽一掐,真吃了疼,嚎得便更大聲了。

沈卻忙低頭去看思來的臉,果真是被掐紅了一塊,於是心疼又無奈地瞪了殿下一眼,轉身到角落裏哄崽子去了。

“我哪用力了?”謝時觀不服氣地又追了上去,“不過輕輕摸了他一下。”

只不過是無心之舉,卻平白挨了這麽個眼刀,殿下自覺無辜,心裏也泛上了幾分委屈來。

從旁人口中聽得這啞巴其實有多緊張他,王爺本來歡喜得要命,才剛想好要怎麽從這啞巴口中騙出幾句情話來,卻被那臭崽子給打斷了。

但到底是自己的崽子,那啞巴又疼愛得緊,因此謝時觀便只好咽下了這口氣,坐在榻上等沈卻把崽子哄睡了,這才終於拉著人回了主屋裏。

“別忙活了,本王不渴,”謝時觀一把將那正彎腰點爐子熱水的啞巴拉到了腿上坐著,而後擡眼盯著他,“你男人差點就入了詔獄了,你就一點都不心疼麽?”

沈卻當然心疼,可他的情緒從來都是藏著掖著放在心裏的,絕不肯外露地展給旁人看。

見這啞巴沒什麽反應,殿下便莫名很吃味,攥著他手腕直往自己身上摁:“那崽子臉上才淺淺的紅一塊,你便那樣放在心上,怎麽不想想你男人是如何險峻地從宮中死裏逃生的?說不準也有暗傷在身上,你卻問也不問,實在狠心。”

聽殿下說得煞有其事的,沈卻的心頓時便提了起來,而後小心翼翼地往他身上探了探。

不知是碰到哪兒了,就見謝時觀眉心一緊,“嘶”的一聲,像是倒吸了口冷氣。

“疼……”

沈卻怕得眼尾一紅,殿下並不是那矯作之人,他記得及冠前的王爺著實說不上穩重,十七歲生辰那日,殿下吃了整整一日的酒,又領著一群世家子弟半夜三更打起了馬球。

誰知竟就在這球場上遇了刺,藏在暗夜中的刺客大約也分不清誰是誰,一股腦地放箭,馬匹們驚亂起來,當場摔死的有,被暗矢射死的也不少。

謝時觀也算是命大,後背上中了一箭,沒傷及要害,滾下馬時還摔折了一只腿,可他卻連一聲疼也不喊,見著沈卻,便就撲到了他後背上,語氣很差地要他背自己回去。

因此沈卻以為,連這樣的殿下都喊疼了,那必然是傷得很重,心裏更是疼得一揪,而後虛虛啟唇:“哪、哪裏疼?”

可下一刻,他卻看見殿下面上浮起了得逞的笑,隨即他的那只手,便被殿下按到了身下某處上。

依舊是那樣委屈的眼、委屈的口吻:“方才在宮裏分明還不疼的,怎麽一看見你,就疼得這樣厲害?”

“你幫本王摸一摸啊,”殿下很不要臉地催促道,“揉一揉就不疼了。”

沈卻一時還沒反應過來,被他拉著手往那腿上蹭了又蹭,等他會過意來後,頓時便燙紅了臉。

虧他還那樣心疼,方才怕得心都要碎了,甚至連魚符都替他備好了,可殿下竟還要說這種葷話騙他……

謝時觀本來也只是嘴賤想逗他一逗,沒想到這啞巴今日似乎很當真,眼眶裏忽然就聚了淚,那樣猝不及防地便往下墜了兩滴。

殿下楞了楞,連忙擡手用手背去蹭他眼簾:“怎麽就哭了?”

這會兒輪到謝時觀驚慌無措了,一把摟住那啞巴的腰,把他的腦袋按到了自己懷裏:“別哭啊……”

“是本王做錯了,下次再不說這種玩笑話了,好不好?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(認錯了,但下次還騙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